B
「我身上流著中國傳統讀書人的血！」
大三在中文系上課時，聽到老師稱自己「身上揹負著五千年來的哀愁」，總覺得是個笑話，但實際感受到五千年的枷鎖時，自己當真就笑不出來了。
這學期小組討論到賈雨村時，我提出了很多質疑，到了討論結束，香蘭小心翼翼的跟我說：「瑋綸，我跟你說一句話，你別介意，你跟賈雨村很像。」經歷過「儀式」洗禮的賈雨村，捨棄友情（甄士隱）、恩情（賈府），一味追求名利，害怕強權、擔心失寵，因此犧牲了石呆子，只為奪扇取悅賈府，賈雨村算是一個從畏懼強權到藉著強權欺壓旁人的典型。而我呢？我是！
害怕什麼，就成為什麼，跟害怕的東西同一陣營，就不那麼害怕了！原來，我也是賈雨村！
學期中，看透這件事情後，開始檢視自己，發現處處是缺點，處處難以正視，討厭自己討厭到一個極限！把自己對旁人的標準放到自己身上，會發現自己的苛求，於是，討厭對待別人的自己，厭惡自身的不完美，過了一段不舒服的時間。
從以前到現在都沒有跟自己相處過，突然跟自己相處，會發現這真的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。坦承自己的缺陷，慢慢學習改善缺點，與缺點共存，是我未來生命的功課。
當務之急，最要優先解決的是，在我生命中很重視的「長幼尊卑」的問題。中國人被禮教束縛，對讀書人的束縛尤大。為了擺脫害怕跟強權衝突的心態，因此我要挑戰一個舊習慣，下文凡稱到任何所謂的長輩，我都直呼其名諱，從文字開始打破心中的枷鎖。
上課時，謝錦曾說，「瑋綸一直揹著父親的影子！」我突然意識到這是個非常嚴重的問題。寶琳曾跟我說過她渴望被母親疼愛，因此非常順從母親。對我而言也是如此，我內心也非常希望跟○○（家父）能好好相處，但是，所謂的聽話，其實有點像是出賣自己來討好○○。因此，內心感受到矛盾，聽話開始變成了是壓抑自己的動作；而不聽話又造成跟○○的相處出問題。這是兩難的二元對立的問題嗎？除了這兩個選項，我要選一條更好的出路。
站在平等的角度力求多元，雖然，我現在還沒看到，我一定要選一條雙贏的路。
打破禮教的束縛，原來是這麼一回事。
附‧後記
要在書面上直接打「謝錦」，其實跟打「○○」的難度是一樣的。臨時決定要在書面上進行反抗，那段「革命」從開始到打完，花了兩個多小時。而時間多半是花在驚恐，我到底在怕什麼呢？打完後雖然有點驚魂未定，但卻又有一種暢快的感覺。對在上位者的恐懼，在我的生命裡，原來佔了如此大的一個部份。
《中國古典小說與文化心理》，王瑋綸
謝錦註：
在課程最後檢視、分享體驗的時候，瑋綸分享了上面這件事。我一聽，覺得機不可失，同學也沒放過他，就來了一段「高級課程──突破」，情況大致是這樣的：
謝：瑋綸，你分享完了，現在你要做什麼？
綸：(錯愕)
謝：你還坐在那兒做什麼？
同學：(起哄)出來！出來！
綸：(驚慌，手足失措，左顧右盼，身體往後縮。)
謝：怎麼樣？還坐著？你不是要感謝我嗎？不會主動出來跟我說、抱抱我？
綸：我可以在這裡嗎？
謝：那變我主動了；我主動，對你來說我還是長輩，你還是走不出來的！
綸：(疑慮驚恐中起身慢慢走到我面前，側身，搖腳，揉手，不敢看我。)
同學：(起哄)抱一下！抱一下！
綸：(半側身，張惶失措，站不穩，東張西望，不敢看我，遲疑)老師，我要抱抱你，要感謝你，……
謝：你站在這兒跟誰說話？你叫我什麼？
同學：(起哄)轉過來，面對面！轉過來，面對面！抱一下！抱一下！
綸：我這個時候的驚恐和用掉2個多小時，打那一小段不要打老師打謝錦時的體驗是一樣的。
同學：不要解釋！抱一下！加油！加油！
綸：(轉身面對面，看我，眼神不時閃避)謝錦！我要感謝你，讓我看到我自己；雖然我有許多障碍，但是……(略，說完，擁抱，很激動)
謝：看我時眼神在飄！
同學：腳在抖。
謝：看得懂嗎？
綸：我剛剛坐在位子上，只是心裏革命，行動上還不敢面對；走到你前面，還是非常害怕，不敢面對；提醒之後，還是很不自在，很恐懼，很尷尬。我之前還做過許多假設，……
同學：(大聲)怕才會這樣！
謝：這是我能給你的最好機會了。今天的機緣，借著同學的幫助，創造了情境，解構了權威，這個太重要了。恭喜你，加油！
生命歷程中如果受到文化制約嚴重，傷害很深，以為全部的人都在盯著、壓著自己，要破殼而出，需要極大的勇氣；因為要冒全天下人施壓或都不理會之險，陷入孤獨無助的恐慌之中。這就要看有多大的決心和渴望做自己，能不能堅信走下去就會有所不同。帶著恐懼，在刀光劍影中仍奮進不退，黯淡的生命在量變造成質變中露出曙光的。看看堅持找回自己，艱辛跋涉的一段風景。
我最大的恐懼就是被抛棄，被漠視，被置之不理，所以我特別在意別人看我的眼光，所以我沒有自信，甚至，我也是那種會「自我鞭打」的人種。可是我不要再這樣下去了！我努力做好一個乖孩子、乖學生，想盡辦法表現好的一面，然而最終人家只是告訴我，「嗯！…我覺得妳是個好人！」這種模糊的答案，就代表了我在別人眼中沒有什麼特點。如果這就是我努力而來的結果，那麼我不要了！我才不要只是當別人眼中的好人，而每天每天都努力表現隨和、親切、不敢發脾氣，…其實我最想做的事情是，找一個人大吵一架，好向這世界證明我不是沒有脾氣的。
我開始質疑生活裡我曾經認為理所當然的事情，我不再對朋友那麼有求必應；相反地，我的要求變多，而且想得到我關心的人，我要先看看值不值得。只是一點小小的轉變，就讓我的世界開始有了衝突。很多人覺得我怎麼變任性，無理取鬧，也許是吧！我還不懂得怎樣拿捏分寸，有人因此而怕我，避而遠之，我當然受傷了！因為我以為他們會開始思考我轉變的原因，可是沒想到反而嚇走他們。
我的心又開始拉扯，「變回那個乖乖的自己吧！」「不要！不要！我什麼都不要！」有時候我會想，就讓全世界都討厭我吧！這樣也比只是當一個好人來得有真實存在感。我…其實還是很在意別人對我的看法，可是我真的不願意再被人認為是好擺佈的。這兩者之間，我目前還未找到平衡點。也的確，我現在反而會因為反對而反對，我想這是我晚來的叛逆期吧！
如果說修這門課對我造成什麼影響，就是我開始看見我自己心中被隱藏的部分。
《中國古典小說》，樹皮
給自己機會，一次次的練習，原來心思都放在別人的身上，在乎別人的眼光，一心期待對方的理解、重視、認同，結果失望了；慢慢回到自己身上，才覺得好過多了。看到自己的重要，對自己好一點，堅持下去，世界的確就開始變得不同。
這學期的課，是不同的教材，不同的同學，就某種程度來說，是個全新的環境。而每週五，在那間小小的教室裡，總是會受到很多新的刺激，我也因此而不斷的在改變、調整自己。
不知是巧合還是怎樣，有幾次我正好對一些事產生疑惑，感到不解。沒想到在當週的課程中，我得到了解答！大約有三、四次吧，每次我都感到很驚訝，心想：「有沒有這麼巧？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得到答案！」後來我回去想想，雖然我的事件和課程主題不同，但只要問題核心相同，自然很容易做連結。
每次得到答案，就像撿到寶一樣，會反覆拿出來看看，或是拿出來和身邊的人分享，這種感覺很棒，我很喜歡。不過不是每個人都願意接受我的分享，聆聽我的喜悅。很多時候，旁人表現的態度是「沒興趣」，甚至是「不屑」。最初遇到這種情形時，我的情緒馬上受到影響，變得低落、開始自我懷疑。幾次之後，情緒漸漸的轉變為「不滿」，認為對方不尊重我。到現在，只要對方表現出沒興趣，我可以很自然的停下來，當然心中仍是會有小小的失落，但那種失落感不會影響我，這種轉變，也是我在這學期學會的。
這學期似乎很突然地，我開始懂得怎樣做自己，我想這也不算是突然，而是先前經歷過的思想衝擊、自我發現，再加上斷斷續續的練習，好不容易才出現的結果。簡言之，是經過好一段時間的蘊釀，以及中間大大小小各式的體驗、成長，才有這學期的結果，真的是很不容易耶。
《中國文學與文化心理》，黃怡寧
我們受到文化的薰陶形成的制約，像個透明金鐘罩，平時看不到，遇到刺激，即使是一句話，一個簡單的事件，透過體驗，才會明白；經過練習，才會逐步改變，這一切都是為「回家」準備的。有人不像上述那麼沉重，但並不是沒有阻力、壓力，只是顯得輕盈些而已。
「所有的解釋都只是一種解釋」。以往認識一個新的文本前，都會下意識的尋找前人的註腳，心中總希望用一個大名字來罩我，因為有人會問「這誰說的？」。但是那句話點醒我，想完成自己的論文、新的學說、……並非是在故紙堆上疊床架屋，而是先聽聽心中的聲音，「自己的想法並不是可笑的、並不是荒謬的。」這種毫無背景的見解一開始真令人害怕，但是自信在一次次的練習中漸漸喚醒。自己認為是一個正面的改變。
《中國古典小說與文化心理》，于皇
第二次上課，老師就要那些沒看完進度表的同學到教室外面，然後問我們願不願意讓他們進來。當然，幾乎每個同學都同意了！這 時候 老師就說了，我們沒有勇敢面對自己內心的想法，我們只是想當「好人」。我真的很驚訝！從來沒人會這樣跟我們說，而這確也是再正確不過的事實。有時候，我們隱藏了自己真正想說的話，更多時候，則是為了迎合這個社會、身邊的人，而盲目的看不到、也聽不見自己要的、想的到底是什麼。
讓我更料想不到的是它帶來的強力效應。從幾次的國文課後，我開始發現到，只要我心裡開始浮現某些想法，我都可以馬上感受到它們，我很清楚的知道什麼是我要的、什麼是我不要的，我喜歡什麼，我不喜歡什麼。我開始勇敢地面對心中的所有想法，面對自己。這真的是我意想不到的！
《大一國文》，張家瑜
路上的阻碍之成為阻碍，不是它不存在，而是我們認為它比自己大；一把自己做小，就要受制於對方，變得被動、無力，失去機會。為了自己，覺察、體驗、勇敢、冒險前進是一定要的──為了生命意義、靈魂回家的承諾，永不放棄，日夜兼程。
想看此系列前情提要請至 關於《做自己是最深刻的反叛》遺失的二十多萬字
留言列表
